磕碰纸人儿

【5】穷极一生到不了的天堂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第二天一早肖宇梁醒来时，房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。女人走了，曾舜晞带着他的行李箱也走了。

　　肖宇梁一向觉得自己是个睡眠很浅的家伙，然而他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都忘了，他不情愿地扫了眼这并不大的出租屋，阳光洒进屋里温暖如春，他揉着自己有些发疼的脑袋，眼底露出一丝落寞的神情。

　　是因为曾舜晞吗？肖宇梁忍不住问了自己一句。

　　但仅此而已。

　　又是浑浑噩噩的一天，他妈的够了。

　　一个晚上，原本负责热场的人没来，值班的经理没有办法，硬着皮头把肖宇梁推上了台，并承诺会多给他一千多块。肖宇梁本来想拒绝，但有钱不赚是傻子。

　　虽然他学的是民族舞，但简单的街舞还是会一点的。

　　况且，在这会不会跳舞根本不是重点。

　　“原来隔壁的阿鱼会跳舞啊。”

　　“怪不得客人说他床上会扭。”

　　在店里偷闲的曾舜晞听到同行们的对话，他借着上厕所的理由溜出了店。当然是为了跑去看肖宇梁跳舞。

　　经理要求肖宇梁跳得别太正经，肖宇梁明了地比了个手势。

　　场子被热得很足，只要一进店，绝对会被舞台上还在扭动的身影吸引，紧接着就会听到一群男男女女吱哇乱叫的起哄声。

　　曾舜晞站在人群后，他抬头看着台上的肖宇梁，暧昧的灯光映射在形形色色的人身上，他只被肖宇梁吸引。

　　肖宇梁用一顶球帽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，他上身裸露着，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脱去的，引人瞩目的腰肢随着音乐的节拍灵活地扭动着，好像蛇，又好像水，带着狂野的气息，故意蛊惑着人们原始的神经，很难不让人上头，台下的人还起哄让他把外裤也脱了。

　　曾舜晞待在黑暗的角落里，只有两三盏微弱的彩灯偶尔扫过他的侧脸，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舞台上的人，直到也感染上魔怔。

　　人潮窜动，曾舜晞痛苦不堪。真难受，他上次看对方在舞台跳舞是在剧院里。

　　要是能像电影演的那样，有个人冲上舞台给肖宇梁一巴掌就好了。曾舜晞突然生出这样一个幻想，他想着自己鬼使神差地走上舞台，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抬手毫不留情地扇了肖宇梁一巴掌。

　　紧接着会有一段对白，无论是文艺片，动作片，悬疑片还是爱情片，这时候总要说些什么。曾舜晞清了清嗓子带着点刚酝酿好的情绪对着肖宇梁吼道，“肖宇梁！你学跳舞不是为了干这个的！”情绪到位要是他眼角泛起点泪花便是最好的表现形式。而肖宇梁就会掏掏耳朵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口回怼道，“怎么！干这个很丢脸吗，你这个人很搞笑哎！我看你也很乐在其中啊。”

　　曾舜晞被自己的这一想法逗笑，但他结合事实，随即又换了个版本。他想着肖宇梁可能只会冷冷淡淡地看他一眼，就同再次遇见他的那一晚一样，那是一种曾舜晞看不懂的眼神，淡淡地，却又复杂地，让人感到不寒而栗。

　　接着，肖宇梁说：“你在这干嘛，这不属于你啊。”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不耐烦脸。

　　不过肖宇梁真的会赶他走吗？

　　应该不会吧。

　　“干嘛？想赶我走啊，我偏不。”曾舜晞幻想着自己会对着肖宇梁表现出玩世不恭的样子，心虚的表情会被五彩的灯光代替，但那双大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下反而格外的显眼，他双眼无辜地看着肖宇梁，可肖宇梁没有再搭理他，他只是转身换了个音乐随即又继续在台上扭动起来，台下嘘声不断，叫嚣着让曾舜晞下台，别碍着他们发疯。

　　然后曾舜晞只好尴尬地杵在原地，却没有下台的意思。他又一次鼓起勇气跑到肖宇梁面前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。又说了一遍，这一遍几乎是着急下吼出来的，也是说给自己听的，他急得眼眶发红（会嘛），好像真怕对方说出些什么。

　　接下来呢，接下来曾舜晞也许会想起一些不一样的东西，想起他俩不一样的出身，不一样的遭遇，不一样的性格不一样的智商不一样的兴趣爱好，不一样的脸不一样的嘴不一样的手不一样的……

　　“你和我是一样的。”狗血的剧情下，回应曾舜晞的是肖宇梁平静的声音，舞台旁的干冰机喷出白雾，渐渐地把两人隔绝在朦朦胧胧的环境中。曾舜晞努力看向对方，他隐约看到肖宇梁在对他笑，表情仿佛透着得逞。

　　他为什么要笑，是在笑话他的愚蠢，还是在笑话他的天真。

　　其实现实里，曾舜晞也还没到愚蠢的地步，离天真也有段距离。那肖宇梁会笑曾舜晞什么，曾舜晞的幻想出了偏差。也许肖宇梁根本不会笑他，看到舞台下的那一池水了么，也许他只会奋不顾身朝台下纵身一跃，继续进行他的表演。

　　曾舜晞想象着自己会下意识伸手想拉住肖宇梁，但为了戏剧性到头来都会手心空空。

　　人群发出一阵惊呼，肖宇梁的身体跌进台下一个装满水的透明鱼池，水花四溅，人们只是屏息片刻就会反应过来，欢呼，会包裹住那一池的水。肖宇梁整个人游出水面，下身湿掉的裤子勾勒出一个不可言喻的形状。人群炸了锅，他们地一拥而上，很快，肖宇梁就像一条小鱼，被汹涌的人海淹没了。

　　曾舜晞目瞪口呆地看着肖宇梁被“吞没”，他幻想着肖宇梁向他发出不切实际的求救信号。

　　救救我。

　　救救我呀。

　　那条小鱼说。

　　那他会救吗。

　　身旁一声尖叫连同刺眼的灯光将曾舜晞拉回现实，舞台上那人疯狂的举动又引起台下观众一片鬼哭狼嚎的疯魔。曾舜晞眼神着急地朝肖宇梁望去，原来是他在一阵激烈密集的鼓点声中愤然撕扯掉了自己的外裤，将气氛拉到了一个高潮。

　　原来他真敢这么做啊，曾舜晞平静地看着，内心庆幸对方穿了…嗯，四角运动裤。

　　这原来是个魔术游戏。

　　人群中有人挥舞起蠢蠢欲动的双手，前排还有人大胆地举着钞票，只要肖宇梁朝他们靠近，自然而然会有人毫不吝啬地往他的裤子里塞钱。

　　曾舜晞决定转身离开，他决定了，不能，不能再让肖宇梁做这些蠢事。他要用自己的方式，将肖宇梁带出这片沼泽。

　　…真是个比他幻想还狗血的决定。

　　店里的灯突然集体失明。停电了，人群中发出一声声嘘声怪叫。黑暗中曾舜晞的手被拉住，他反射性要抽手，可耳边传来肖宇梁的声音，“我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
　　灯光在这一刻又亮了起来，舞台上换了人，那个迟到的“舞蹈老师”总算是来了，人群很快就忘了肖宇梁，又陷入新一轮的醉生梦死中。

　　曾舜晞被肖宇梁牵出店外，冷空气吹醒了他的大脑，他默不作声地松掉了被肖宇梁牵住的手。手上空了，肖宇梁回头看向身后的人，倒也没有说些什么只当是自己的举动出格。

　　“你又为了我逃班了？”两人站在路边等着出租，肖宇梁随口发问。

　　“嗯…才不是为了你。”曾舜晞将脑袋缩了缩，囫囵回应，他想将手收回口袋，然后他发现自己没有口袋。原来是因为急着出店，所以并没有穿厚重的衣服出来。

　　“把这穿上。”肖宇梁轻笑了声便将羽绒服脱下递给曾舜晞。

　　“给了我，你穿什么。”

　　“你在这等会儿，我回店里借一件。”

　　不多时肖宇梁就回来了，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大白兔奶糖摊在掌心。

　　“给，刚刚从经理那讨来的。”

　　曾舜晞看了看，犹豫了下才抬手选走两颗红豆味的。

　　“一会儿，你要带我去哪啊。”

　　“溜冰场。”

　　肖宇梁随手拆了颗奶糖扔进嘴里，一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，一手伸起拦了辆出租车。

　　一路上两人也没怎么说话，曾舜晞也没问对方为什么要带他去溜冰场。

　　应该有他自己的理由吧，曾舜晞这么觉得，眼神忍不住偷偷去看坐在他一旁的肖宇梁。

　　侧脸真好看。曾舜晞埋在羽绒服里的半张脸在偷笑，肖宇梁动了动身，脑袋看似自然地甩了甩眼前过长的头发，曾舜晞被这一举动吓得心跳掉了一拍，他希望肖宇梁不要看到他刚刚的傻样。

　　天，他是在偷看我么，我该怎么做对方才不会知道我其实知道他在偷看我？肖宇梁僵着全身整个人成抱臂姿势坐着，其实两手臂已经开始发酸，在昏暗的车内微微发颤。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的后视镜，可这样状态在司机眼里又是另一方景象。

　　操，怎么回事！后面的人看起来不好惹，不会是什么黑社会吧。司机抓紧了面前的方向盘，暗自做着祈祷。

　　下了车，肖宇梁到店里租了两双冰刀鞋。

　　“会玩么？”肖宇梁坐在椅子上穿鞋，目光扫了眼前方零零散散的几个滑着野冰的人，刻意无视了曾舜晞发红的脸。

　　“会，会一点……只滑过雪，没在露天场地滑过冰。”曾舜晞说完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。

　　肖宇梁听言笑了声，他起身拉住对方的手，自然而然地牵着曾舜晞来到一片空地。

　　这期间，曾舜晞的脸一直红着。

　　两人没滑几下，肖宇梁就说要表演转圈给曾舜晞看，结果也是个半吊子，转了一圈就滑了一跤，末了还要装酷地甩甩头发。

　　曾舜晞见状哈哈大笑起来，谁知下一秒就没站稳跟着也要摔一跤，肖宇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，结果两人一起跌倒在冰面上。。

　　“好傻啊。”曾舜晞看着眼前黑黢黢的天空感叹道。

　　“但是快乐。”肖宇梁回应着说。

　　“你觉得现在就快乐吗？”曾舜晞侧过头去看对方，眼中印满肖宇梁的侧脸。

　　“快乐啊，干嘛不快乐。”肖宇梁边说边从地上爬起来，然后伸手让曾舜晞握住他。

　　曾舜晞照做了，但他想不到肖宇梁接下来会搂上他的腰，带着他在冰面上滑行。耳边飘过丝丝冷风，曾舜晞觉得自己好像也可以飞行。